自娱自乐,拒绝教育,虚心接受,绝不改正

《道友对不起》②⑩(易聂/云风)

②⑩


断壁残垣、草木郁盘之中绝心细探一回,未逢异象,拧眉欲言。师弟沉吟半晌,于矮几之畔摸索一二,寻见一指玉骨。捺之即转。金石之声才罢,廊下现出窄阶一方。赤火教主讶然:“易坊主怎晓得此处机关?”


座旁姑娘宛然又笑,身形甫散。师弟眨眼:“得高人指点。”


地穴之内残火冷峭。照壁烛夜之灯焚以鲛脂、永燃无歇,谓之长明。二人拾级而下,拐三兜四绕柱两回。此处劈山成闾、凿岩为室,又四围皆峻,岩骨棱砺,宛委洞天。连廊徊壁、栈梯歧路、勾缠相错、交交牙牙,皆为石铁,浑似游龙飞渡、直入云岫。


赤火教主抿唇:“现下棘手。这地穴之中岔道甚多,不知赤雪往哪一处行了。”


师弟迟疑一二,抬眼又愣——烟云灭没、灯烛缭乱之下一刃玉骨小扇凭空乍现,欲开又敛,直往幽微之处疾掠。师弟领会。二人得其指引,循阶而往,又行半时,自岩罅之中累级而下,九曲回叠,横坳一线,迤逦至一渊壑之前。


道旁伫一残碑。金漆甚古,百道迸裂。赤火教主卷袖一拂。碑上尘泥卸落,铁画银钩、撇捺嶙峋现出三字——麒麟冢。二人垂眉视下。崖壁峭削、长峡巍然之间漫天匝地、触目所及,柔丝千丈、仙葩玉草,蓊以棠杏之夭,又杂烟霭之艳冶、流泉之染翠,潋滟熹微,意态扶苏。草木之间恒河沙数、似垂星斗,皆为丹果。剔透之处,犹天香桂子、洒落纷纷。


绝心师弟掠下渊去。赤火教主折一枚丹果,拈之入掌,左右端详,蓦地敛笑正容:“这是血菩提?!”


师弟懵懂。绝心解道:“火麒麟贵为祥瑞之一,蹄过之处,万物逢春,血流入地,即诞菩提。此等奇珍,寻常人食之,延年益寿、百病无侵,修道之人食之,通达五脏、流转元婴,裨益无穷,”赤火教主一顿,又道:“此地仙葩异果,数不胜数。一但传扬出去,当今修士皆会为之疯狂。”


师弟八风不动:“哦。”


绝心轻笑:“易天赌坊奇物甚多。这一壑天材地宝在坊主眼底亦十分寻常。倒是我短视了。”


师弟摇头:“教主说笑,我并非此意,只不过——绝心教主?”一言没尽,师弟猝然要愣。青天白日之下绝心身形一浅忽淡,转瞬散尽。师弟兜转两回,未见赤火教主,无奈扶额:“偌大一方谷坳之中只余你我,道友可以现身了?”


一尾麟兽自谷坳之中颠倒转出,虎目圆瞪,端详师弟良久,骤腾四蹄,绽牙现爪,疾掠过来。步惊云甫至麒麟冢,一望之下乍见恶麟噬面之景,顷刻心襟动破,大骇,潦草提剑一劈。刃风至处凌厉无匹,推搡脊兽向后一跌,摔得四脚朝天,溅半身泥。脊兽颓坐于地,无端垂下清泪两行,惨然一泣。


步惊云护妥师弟,欲叙别后之事。奈何一旁麟兽未解风月,喋喋只道:“风!他欺负我!”


师弟拧眉:“你我乃旧识?”


麟兽一听又嚎:“什么叫旧识?我难道不是你最宠爱的小火麒麟吗?你说中州百麟千兽,弱水三千,你只喜欢我这一瓢!你一走许多年,非但颜容改换,连我也忘了?我不管我不管,反正他欺负我,风给我做主!”


它贵为六界十方诸般祥瑞之一,生龙头鹿角、麋身蛟爪,又披金鳞、染以丹朱,覆草木皆红。现下四蹄一摊,欲就地打滚、懵然发嗔,涕泣之时亦声息朗然,无一丝破笛之音,杂佛磬莲颂,凛凛含威。师兄耳聩目眩,咬牙憋出两字:“闭嘴。”


麟兽呲牙:“就不!就不闭嘴!就要风来哄我!不哄我,我好不了啦!”


步惊云怫然一撩绝世。麒麟见之蓦地噤声。师弟望其含泣憋怒、无辜瞪眼,怜意顿生,一时叫言语亦高抬轻放地缓下来:“你就是火麒麟?你既仍在世,又怎地把此地唤做麒麟冢?”


麒麟愈发委屈:“当日你说甚,早将情尘洞彻,要往中州求取天道。自你一去之后,我心枯难医,生不如死。所以这地方叫麒麟冢。


师兄面无表情:“油嘴滑舌。”


麒麟撒泼:“不管!风既然来了,就得带我走!带我走!这破地方我不想待了!我,我已将伏麟图衔出渊来——”麟兽蹄子扒拉两回,白齿森森一绽,衔出半卷素绡:“风,这本是你的东西。你收着罢。”


师弟迟疑一二:“那,绝心教主呢?”


麒麟一哼:“此处乃须弥之界,为我以兽丹蕴成。哪里是谁都可以来的。我瞧他不顺眼,便将他推出去了。这人我也想把他弄出去,可是,可是——”火麟一剐师兄:“他太凶了。我害怕。”


师弟讶然:“方才我在断情居前所见,皆为你所幻化?绝心教主叫你推往何处?”


火麟眨眼:“自然是断情居底、麒麟冢内。那里还有两人,与他一样火意遍体、煞气难掩,正好。管他做甚,风,我们马上就走。”


师弟喜道:“那两人想必就是赤雪姑娘一行。赤雪姑娘夺了小风的昆仑扇,我还得取回。”


火麟无奈:“好,好罢。昆仑扇对你来说确实要紧,那是得拿回来的。”


话毕麟兽抬首一吼。顷刻须弥之界千崩百落、光迸重垣。云缭水乱之间师弟二人抬眼。一望又懵。渊底坳前、河床涸泽之处皆为百罹之身。十千白骨伶仃,俱覆面而倒、对拥坐溃。尸丘之下赤野万里、草木无生。虫蟊之鸣、蛇鼠之蛰,全然未见。当真与方才一番花喧泉扰、日旷天高相别云泥。


火麟一甩尾:“万万年之间几多修士来此处挖天材地宝,却不知这方灵域是我须弥之界,自然找不到。实则找不到也罢,若真找到一星半点,难免邪心四起,手足相残。寻常而已。”


话毕又道:“有人声息尚存,我先躲躲。”


说罢自化一缕烟气,婆娑缠入师弟鬓梢。火麟既为百兽之瑞,经天行地、翻云覆雨。草木江川皆为其法身。手段非寻常狐兔可及。师弟听之无话,潦草四顾。岩下一朱裳之人团身于地,浊染尘泥。二人仓惶近前去扶,见绝心五窍皆赤、面色青紫,肋前豁出数痕焚炽之伤,将死生悬于一止一息之间。几丈之遥又一人横斜于地——襟口心脉缺薄,正冠垂鬓散、衣血如嫁,确为赤雪无疑。


师弟敛目低叹,面现涴然之色:“赤雪姑娘之心为人所夺,三魂皆散,七魄已尽,回天乏术了。”


步惊云思忖一二:“神夺与昆仑扇皆不见踪迹。看来黄雀在后。风师弟,为今之计,只得先救醒绝心,再问究竟。”


师弟点头又道:“师兄,小风他人呢?”


聂风——亦或归墟之主、中州巨贾、易姓公子,现下敛袖抚鬓、垂眼挽刀,正懒散立柴篱之畔。一缕青碧之色自暗室之内疾掠在外。易风见之凉声一笑:“赤火元祖,许久未见,这便要走?”


易风摆明车马上门找茬。青影一顿,森然顾望过来。掌底神夺嗡然骤转,顷刻华光一照、澄映四围:“谁是赤火元祖,我唤作连城志。”


鹤氅尊主冷道:“我管你叫甚。连城志也好,元祖赤阳亦罢,今天我拦的便是你了。”


藉此高旷天日、破云黎光,连城志将其端详一二,忽地省及甚事,潦草要愣:“你,你怎地如此眼熟?不对,不可能,你不是!你绝不是他!他,他怎可能还没死!”


易风冷哂:“哦?几万年瞬息一过,你倒还记得他。我自然不是他,怎么?赤雪之心、绝心之血、菩提之果,你都拿到手了?”


话毕澹声又道:“听闻你封仙一战后,转归赤火学宫,伤重难返,终至魄散魂飞。眼下看来,你当初藏了一手,留得一缕残魂,附于神夺之上,是也不是?神夺传与赤雪之后,你授她以神夺七空之时,趁她道心未坚,与其交好,以情惑之,驱她与你找寻重铸肉身之法。”


连城志一笑:“不错。她很喜欢我,为我做了许多。可惜重铸肉身须得以赤火直系后人之心为引,否则我真想留她一命。”


易风挑眉:“赤雪乃赤绝唯一后人,你竟也下得了手。所谓大道无仁,天地爹娘、亲眷血缘皆可举棒来杀,便是如此了?”


青年一番言语挟枪带棒、藏刃含针递至赤火元祖喉头。连城志面皮甚厚,自诩忒高:“吾道孤雄,便是如此。”


易风拧眉:“好好好,好个吾道孤雄。当年你等逼死他时——”


提及故年旧事,尊主九窍之心一瞬又为齑粉,只得咬牙憋痛:“当年你等逼死他时,亦如现今一般大言欺人,忒不要脸?我初入学宫,便知晓你死信,可惜——”易风言语甚凉,衬其寒澹眉目,几可伤人:“可惜我无缘手刃你,憾恨至今。现下倒好,赖你不甘魂灭,天道轮转,偿我夙愿!”


说罢又道:“当然,我本欲毁你气海、碎你金丹、断你四肢,扔你入十丈红尘中去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才解我心头之恨,”青年本自桃眉杏目、青鬓善唇,现下怒意上脸,铿锵一冷又笑,潦草从素衣赤刃之间匀出一丝邪煞来:“但我行贾多年,十分晓得除恶务尽、免留后患一节。今日定叫你灰飞烟灭、再造不能!”


话毕转撩邪刀。仇雠二字于易风襟底一瞬轰然磬响,叫其为之掀开五内七情劈面一战。罡气火劲驳杂之间素衣尊主疾转金丹、霞劲骤起。一刀斫开千锋万刃,犹龙似鹤、蔽天直下,闻之如夜壑风雷、百麟鸣空,以海立山崩之势劈往连城志面门。


这厢绝心眉目一舒暂缓,捺罢襟口火劲,醒转过来。师兄弟二人提及麒麟冢之事。赤火教主哀声又叹:“我左右未见易坊主,还待去寻。怎料迎面撞见赤雪。一青影猝然现身,自称连城志,手把神夺,伤我至此。他施展神夺七空,分明当年赤火元祖一番风采,与赤雪那三脚猫功夫全然两样,实在厉害。”


师弟拧眉:“神夺之上留存他一缕魂魄,想必这位连城志与你赤火学宫牵扯颇深。”


绝心又道:“连城志劫夺我袖底血菩提。我昏沉之间依稀觑见赤雪欢喜迎前,讲甚重铸肉身,如此得成云云。”


赤火教主一顿,续道:“学宫禁书《善持录》上确有这么一节,讲敛魂入物、重铸肉身。但欲施此法,须以亲缘后人之心为引,赤火之血为媒,又吞天材地宝以全肉身,实在邪异。赤雪到此原来不为甚伏麟图,为的是血菩提,可——”绝心又噎,潦草一觑几步之外赤雪尸首,呆愣当场:“莫,莫非连城志剜了赤雪之心?赤雪与他有亲?!”


步惊云森然开口:“为还阳续命、免堕鬼修,连血亲后人亦可打杀,当真该死。”


师弟怫然一叹:“赤雪姑娘受情所蛊、所托非人,竟至魂销香断、殒命于此。绝心教主宜缓万事,先将她带回赤火学宫,好生下葬罢。左右连城志已得肉身,当已掠出谷去。”


绝心怒道:“他为赤火教中人,或早或迟都会转返学宫,到时我必清理门户。”


师兄哂然:“他肉身未成之际你都拼他不过。现下他魂聚魄归,你还余几分胜算?”


教主闻之十分憋屈:“他,他,我集全教之力围剿于他!”


师弟软语来劝:“教主大可宽心。小,咳,聂风正守在断情居之前。连城志一旦现身,必走不脱去。”


绝心挣扎起身:“那你我快回断情居去。连城志此人一手神夺七空出神入化,你那坊里的小修士不一定应付得来——”赤火教主一卷袍袖,将赤雪尸首敛入乾坤戒之内,四围一望,惘然又叹:“方才我与易坊主在壑中所见,唉,我思来想去,你我怕是误入当年火麟在此设下的须弥之界。如今机缘已毕,复不可求,罢了罢了。”


步惊云挑眉:“绝心教主倒是洒脱。”


赤火教主苦笑:“这几千年来,天地灵脉愈加衰微。中州道门之多如恒河沙数,为一点天材地宝争至头破血流。我赤火教贵为封仙四派之一,幸得易天赌坊助益,砸百万之金,总算出得几个俊才,可门下修士数万之众,绝非人人都可修得机缘。我再不洒脱几分,这个教主亦做不下去了。”


三人言语之间潦草转归断情居,一出暗室,猝然皆惊。小庐柴篱、残檐矮壁,杂花万树、柔丝千顷俱作烟飞。江畔水悬川挂、霜气已遍。素衣青年左踏神夺,右扪玉扇,拎一头颅,枯立满地涂炭之间,笑望过来,忽地开声:“我为你报仇了,你高不高兴?”


师弟一众对望懵懂。易风抖开大邪王刃上新血,一寸一歪、踉跄两步行至师弟跟前,将其一番迷蒙之色端详良久,软语又道:“当年他如何逼死你的,我已叫他一一偿还,”鹤氅青年翻手焚烬头骨,一拈一掇之下似将世谛情尘揽于指间,衬其襟上丹朱浊染、火赤未尽,甚动魂胆。易风咧嘴又乐:“你高不高兴?”


师弟更懵:“……小风你——”


言未及毕,易风甫地卸劲,双腿一软,要栽落尘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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